2010年2月2日 星期二

影子裡(六) 我幾乎以為藍色蝴蝶魚活在那裡面。

第一次聽到小四這個名字,是在高中聯考後炎熱的暑假。偌大的光華戲院裡,劇情漂浮在無人阻礙的空氣中,老舊的音響響起一聲殘破空洞的『小四』,整個電影院裡,只有我一個人,和他面面相覷。不過很快的,他回頭和他的姊姊吵架,避開沈默無言的尷尬。牯嶺街少年殺人事件裡準備高中聯考的小男孩,小四,張震飾演。

『尚,我在成都路。』一句話還沒說完,阿傑就掛上電話,現在時間,3點14分。轉頭看了室友似乎沒被吵醒,按下碼表,躡手躡足一路溜了出去。下樓、發動車子,一直到長興街口等紅燈,一共花了3分18秒,還剩七分鐘不到必須要趕到他的身邊,因為阿傑醉酒後僅僅十分鐘能保持理智,之後會做出什麼,我不敢去猜想,自從高三寒假有一次親眼看著他從西子灣的堤防,跳下海游泳。

時速120,避開修路中的羅斯福路,走新生南的公車專用道,轉仁愛路直至總統府前,轉了三個路口,在中國戲院前撿到阿傑,花了9分22秒。他張開大腿倚靠著售票口,新剪的短髮像是『小琪的那頂紅帽子』,露出一塊突兀的頭皮,藍色襯衫藍色牛仔褲,像是一尾藍色魔鬼地對我咧嘴而笑,『真好,看見你』,然後睡去。

轉身,半拉半抓地把他放好在背後,啟動之前,才發現整個西門町只剩下兩排的路燈,無力地收拾舞會過後的狼藉。中華路上,車影稀疏,施工中的路面突然發出一兩聲低鳴,腦袋裡想到青少年哪吒裡那三個男女跳舞的放蕩,轉身看了阿傑的臉,安靜下來的臉龐,似乎正和他們一樣,充滿著茫然,『我們該何去何從』。載著他的疑惑,花了一個多小時才順利回到他的鬼窩,五點整,還差一個小時天就亮。把他丟在地板上,努力地移開房間裡的種種障礙物,終於找到床和棉被,然後倒頭立刻沈入夢中。

醒了,已經是過午一點的事情。睜開眼睛,阿傑洗好了身體,刮乾淨鬍根,殘留在昨天襯衫上的味道也被放入洗衣機,全身上下,只有那一小塊慘白的頭皮,還存在昨晚的意識。

『你昨天發了什麼瘋啊!』我揉揉眼睛,有點刺痛,大概眼白上的血絲還未退去吧。很久沒睜開眼就看見阿傑了,現在這個情節,有點讓我覺得奇妙,『消失了一整個半年,然後竟然用這種方法來慶祝重遇。偉大。』

他皺眉,大概很久沒聽到我的聲音了,就跟我很久沒看見他一樣,都得經過幾秒的突兀,才能找回熟悉的節奏。『呀!你最近好吧!』

『好啊!』想起他昨天的模樣,和小伶那一點事情也算不了什麼了,況且我們每天仍然花上一個小時說一堆廢話。覺得,我好像還有無限多的機會,可以一再試誤。『最近迷上一個女生,小伶。系上同學。』

『真好。現在如何。』阿傑笑了,但是他的臉似乎有點扭曲,大概昨天的爛醉麻痺了三叉神經。

『她有男朋友。系上同學。』

『喔。』我瞭解他這樣的回答和臉上的表情,畢竟聽見這樣的事情是很讓人尷尬的,尤其是還得做出回應時,大概就也就只能這樣子了。

『那你最近過的如何?電話被切掉,聽社團朋友說你系上的課好像也很少去上,然後莫名其妙消失那麼久,那你是怎樣了。』

『跟你一樣啊!』阿傑揉著太陽穴,低著頭好像懺悔似的,滿背的寂靜和沈默。就像高中文化史課本裡的那座沈思像,一樣孤獨。

『喔…她也有男朋友嗎?』

『沒有。』他微微地抬起頭,看著他細長的眼睛,我幾乎以為藍色蝴蝶魚活在那裡面。『他是我系上學弟,叫做小四。』

第二次聽見這個名字,我端詳著阿傑削瘦而明亮的臉,這一次,我想很仔細地看清楚他眼睛裡的閃爍。從高中以來,朋友就覺得我們兩個長的很像,無論是大眼高鼻的五官,或是高挑瘦長的身型,相差都不去太遠。每每在聯誼的時候,第一次見面的女生總是搞不清楚我們兩個人,一定要仔細觀察,才會發現他的嘴唇比我驕傲多了,而我的笑聲也比他多上好幾倍。而這個時候,我必須要克制我無時無地狂妄的笑聲,因為,我們彼此一直是最好的朋友,也信任著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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