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既然寫出來了,就繼續寫完吧!』在衛武營接到阿傑的信上寫著。炙熱而毫不留情的陽光學著班長們的嘴臉,曬在光禿禿的綠鋼盔上,左右鄰兵曬焦的汗臭味在我冒血的鼻子裡混濁成一種奇妙的味道,夾雜著阿傑信底的油墨味,感覺好像香水裡那種另整個巴黎瘋狂的氣味。
自從六月底我們兩個人逃脫一連串令人作嘔的升學制度後,整個夏天,我們和其他剛畢業的男生一樣,乖乖在家裡蹲著等待國家下一階段賦予的任務。讀書,當兵,島嶼上的男人被迫存活在這個制度下,一個個被安排好的未來攤在眼前,不由得你說任何一個否定的的字眼,我們只能藉著抽籤時的手氣好壞選擇我們可能的未來,生命的腳步,竟然是那麼簡單就能決定,這似乎比大家擠的搶破頭的聯考制度要來的輕鬆多了。
阿傑比我早一個半月當兵。在我進來這個營區前幾天,他離開這裡,下部隊到澎湖。十月十日,距離本人入伍的光榮時刻還有六天,趁著阿傑的結訓假,我們跑到許久不曾再回來的西子灣。
入秋的陽光依然帶著高雄人的豪氣,毫不留情地從半天頂45度角斜射至我們的腳旁,很清楚的,石灰石質的防風堤並排著我們相似的身影。我們互望了一眼,final countdown-5-4-3-2-1,我們各自在心中默數,倒退數步,趁著濕鹹海風稍微減緩鹽分子的摩擦力,一鼓作氣地跑上灰濛濛的堤防,這個過程,一直是我們心照不宣自以為是的默契。每個人在他們成長過程中,都會保留一部份的生命或記憶,和朋友共享裡頭的秘密,正如我從來沒和第二個人比賽爬堤防。我也不知道這種自以為是的堅持代表什麼意義,仔細去分析,似乎真的沒什麼意義,因為這個世界的感情變化得太快了,再多的誓言或儀式,有如速食泡麵,三兩下食完,隨手即丟;就算沒有如此醜陋隨便,用心享受完一頓遠企的高級義大利晚餐,大家還不是拍拍屁股,拉上椅子就各自走人。即使有人真正用心地烹調料理,在大家習慣好萊塢電影道貌岸然的虛情假意中,只好剩下焚火縱身的結局,和一堆SOGO門口包裝精美的情人節巧克力,暗自溶化。
『再過4個小時,就要放煙火了。』阿傑望著海灣外的天空,食指指著我猜是北邊的方向。我知道這一天對他而言是十分重要的記憶,十月十日,PM3:27:33,原分所的走廊邊,這整整的一秒,他的眼睛遇見小四,西元1996年。
自從那天我小心翼翼地從中國戲院前撿回阿傑之後,他們的故事就在我耳邊談論過好幾回,這個故事不停的延續,不知道該歸因於我不知所措的傾聽,還是阿傑寂寞低沈的心靈。原分所、國慶煙火、社團迎新、肉紅色襯衫、台開大樓、一見如故,這幾個毫無相關的名詞,在阿傑的口中,舌燦蓮花,一朵比一朵真而美。
阿傑喜歡照顧輩份小的人,我猜測這是為什麼他和小四可以成為好朋友的導火線,而我卻不然,我對學弟妹並沒有多大的興趣,僅僅在於他們開口需要幫忙的時候我才會姍姍來遲,但是阿傑卻像個過分熱心的好人,只要看見有人需要援助,他絕對不吝於甚至主動伸出援手。
『你在想小四?』我突然想起小伶,一個月前的9月2日,0時0分,她打電話說,Happy Birthday。而我的眼睛正看著電視裡嘻皮笑臉的香港,張震飾演,依然是楊德昌的導演,不同的是,男孩之前被女孩玩弄感情,今天晚上換他擺佈別的女孩。
感覺大浪捲過防波石,掏空阿傑整個靈魂,只剩下一架軀體跌進石堆間的礁岩,跌的頭破血流。『你說,還能怎樣?就算無時無刻都想著,又怎樣。』的確,又能怎樣,感情有兩顆心,如果只有一顆心,無論是有感無情,有情無感,即使兩顆心都存在,學不會一躺一站,也不會產生任何刺激,更何況結果。
『他現在過的如何?』昨天的娛樂新聞,陶主播揮舞著七顏八色的手指頭,台灣頭條,張震99年三月退伍。
耳邊響起的是小澤健二的天氣預報,誠實地記錄我們兩人此時的心情,純粹澀谷系節奏,純粹白襯衫卡其褲,純粹地,有點安靜。
2010年2月2日 星期二
影子裡(七) 純粹澀谷系節奏,純粹白襯衫卡其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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