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6年1月6日 星期五

我們要長大,we cross and cross─關於《渡》與學生電影


要如何開始聊這部影片呢?其實在《渡》的故事創作過程,我就看著嘉暐每天想著煩著要趕快在「海洋物語創作營」的作業截止日之前交出作品,最後,我看到《渡》的雛型出現,那是一個你會被感動而且具有相當能量與深度的故事,故事主角,一個十六、七歲的高中男孩,面臨著自我成長、性向與慾望出口的多重矛盾,既希望從外界詢求援助(模仿哥哥雄性的象徵、A片男女的模擬),又困擾於自我對於擬態內在的探索(偷聽隔壁哥哥的性愛過程、她和女主角的懵懂愛情),然而對於他本身呢?什麼樣的慾望出口,是這個男孩最真實的樣貌呢?故事結束,我們只看見男孩躺在哥哥和哥哥女人中間,我們的視線在這個衝突性十足的畫面中拉高到遙遠的距離之外,男孩找到他自己的出口嗎?還是他在一連串的試驗中還是決定再次成為他的哥哥?又或者,在一個缺乏父愛與母愛的家庭中,他渴望一對虛擬父母的擁抱?

這是一個沒有答案的結局,一切需要你去細心從各自生命體驗中出發,這也是一個很美麗的畫面,所有男孩的渴望、無奈、悲傷、成長中所有會面對到的情緒,就凝結在那一瞬間。老實說,我非常喜歡這個劇本,他不多話,他不多情,他只想完完整整呈現一個男孩在成長過程可能面臨的狀態,而這個狀態,在所有細心認真面對自己青少年過程的男女,一概發生,不可避免。

當這個故事開始成為劇本,在進入義守大學這一群畢業學生的畢業製作,我是滿心期待他的結果,畢竟,這幾年看學生製片的經驗,我已經很久沒看過一個擁有劇本深度的影片,現在的孩子多半專注於畫面的精緻、技術的花俏,故事的類型,很多人想為台灣電影開創新徑,卻遺忘了電影是一種敘事藝術,當它的故事不夠有內涵,那也只是一個個陳列漂亮的裝飾品。《渡》的劇本讓我回想起大學時期看了《黑暗之光》的劇本,同樣會讓人在故事的閱讀中深深痛擊身上的某個部分,而這樣的力量,已經是近來台灣學生製片一直缺乏也不太認真去做的功課了。

在這群學生拍片的過程,我也目睹了學生製片的辛苦與困難,畢竟所有的學生製片都缺乏人力、物力與資金的資源,所以製作執行的過程自然凡是都得自己想辦法,從募款、道具調度、片場勘查與租借、甚至演員的徵試等等細節,這個團隊都得一一完成,我想他們都在其中學到不少東西,也獲得不少,這也是我一直認為學生製片最可貴最有價值的部分。團隊的分工與合作,本就是電影製作過程最重要的部分,電影的呈現僅僅是展現這群工作團隊用心與否罷了,電影的掌聲也只是給拍電影的人支持與創作的分享,製片的過程細鎖繁複,一點沒有藝術家的浪漫可言,但那才是電影的真實樣貌,唯有深入細心地完成製片的每一個細節,才可以感受電影創作的真正力量,才可以檢驗出你是否真的愛電影。

最後,《渡》在女導演、男編劇、男攝影、和兩個第一次參與表演的高中孩子間完成,珮綺和小豬的影像掌控的確展現出他們大學四年的教學成果,在這之中,有許多值得讚賞的運鏡,但也有許多可以批判的部分,這也讓我一直深思,我們給予現在學生的影像訓練以及外界的影像衝擊,是否太過單向,尤其電視戲劇(或是廣告、MV)的鏡頭語言(局部特寫過多、鏡頭長度短、剪接繁複)一直充斥在不管《渡》或其他學生作品之中,鏡頭的功能性過強,常常畫面只是用來說明發生了什麼事情,但是卻遺失了,其實影像本身會說話,不需要給予它們那麼強的工具作用,它自然會在鏡頭中長出電影本身的語言,就像《渡》的結尾部分,那些影像已經不是純粹作為導演與觀眾間對於故事發生的橋樑,而是整個故事它自由呈現屬於它的情感與魅力。除了故事、表演要留下多一些空間、多一些距離之外,鏡頭的留白總總會給予觀眾更多的感受與沉澱。

曾經和朋友說過,如果《渡》出現在十年前的學生製片當中,可能它的故事深度還不算突出,但是在十年後的今天,當學生製片朝向類型化、試圖娛樂化、技術的花俏的浪潮中,這個劇本的概念就顯得彌足珍貴。它嘗試透過「Cross」跨越(或我稱的踰越)的意義去連結所有的意象,「Cross」在後現代的學派中,被視為一個重要的觀點,cross打破現有結構的邊際,企圖從結構與結構中間的細縫地帶呼聲起義,它反叛現有緊密的權力組成,它尋求一個新的地帶的宣言;另外cross在「中心─邊緣」的權力結構中,也是邊緣或邊緣之外試圖朝向中心發聲的概念,它可能試圖要進入中心,但它也試圖在自我發聲,自我愉悅。「Cross」這樣的觀念下闡述《渡》這部作品,也許就能更清楚了解整部影片試圖訴說的故事,踰越/愉悅的主體勢必隱含著一種流動性,它象徵著主體的變化、不受束縛、衝破界線等意念。在踰越/愉悅的分類中,共包括(一)物理的移動:日常生活的移動狀態,例如交通、旅行等行為;(二)訊息的移動:包括資訊、影音、文化符碼的傳遞;(三)跨越社會界線的表現;(四)社會位置的流動;以及(五)主體和主體內部的流動狀態,例如個人對於身體和情慾流動的探討。

回到《渡》來看,物理面向的移動,它以旗津渡輪作為象徵,其中暗示著高雄市與旗津島間長久以來的權力分布問題,究竟旗津作為高雄市的行政轄區之一,但在利益分配之上,身處邊緣的它如何自我發聲。在訊息的流動中,大眾性資訊(雄性模擬機制)與A片資訊間也存在相對應的辨證關係,而這部分更可以討論到社會的慾望資訊機制中斷層的問題。在社會界線的表現中,異性戀與同性戀間的性向差異和界線,甚至處於兩種性向中模糊地帶的性向觀,《渡》的男主角所處的社會性向認同與自我性向認同間的問題。在社會位置的移動中,男孩到男人,社會的男性權力機制的建立關鍵在於何處,男孩到男人間的社會過渡模式為何,以及哥哥和弟弟之間的家庭權力問題。

而《渡》談論最深刻的則在於處理男主角本身內在慾望的逾越/愉悅,男孩-男人、異性戀-同性戀、他慾望的對象、出口以及慾望的處理方式,我們看到不管是透過竊聽、看A片、與女同學談戀愛、潛意識中親吻自己的身體,甚至最後躺在哥哥與哥哥女人做愛後的床上,《渡》展現出男孩在成長過程中面對自我慾望的不確定性、以及深刻的不安全感,尤其是這個不安感,它讓螢幕之外的我們不寒而慄,到底我們在成長的過程中,是否曾經仔細去檢驗那慾望勃發時我們的真實狀態,亦或我們透過社會、家庭與自我控制去約束那慾望與我們的關係,而這個不安感的來源在於何處?是那狹小房間、陰暗的隧道、海中央的孤立燈塔、男孩沉默不愛說話,還是社會的慾望權力主體、規範和懲罰機制。

「男孩躺在男人和女人之間,沉沉睡了。」很喜歡劇本的最後,雖然最後電影受限於種種原因呈現出另一個畫面,但是也忠實地表述出男孩深刻底層的情緒狀態,即使《渡》的影像技術不夠純熟、透過鏡頭說故事的能力也有進步空間,但《渡》已完完整整呈現出一個男孩試圖到一個男人的逾越與不愉悅,這是一個讓我感動的好電影,「to cross or not to cross, that would be …, that would be …」。

《渡》的網站:http://www.dmc.isu.edu.tw/projects/cros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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