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2年12月9日 星期一

華麗魔幻的Cosplay,少女情懷的殺人計劃


延續去年台灣新銳導演的主題,今年南方影展特別邀請鄭文堂、瞿友寧、陳秀玉等年輕導演的作品參展。雖然近幾年台灣電影產業仍然陷於商業機制裡難以突破的窘境,不過在國際聲望與藝術成就上,蔡明亮、張作驥、林正盛等中生代導演已經順利傳承侯孝賢、楊德昌的影像魅力和影響力,在市場的開發上也各擅其場。而另外一群更年輕的導演,包括「夢幻部落」裡的鄭文堂、「藍色大門」裡的易智言、「殺人計劃」裡的瞿友寧、「台北晚九朝五」裡的戴立忍,或是陳以文、蕭雅全、王明台、蘇照彬等人,雖然在國際影壇僅只初試啼聲,尚未打出知名度但是他們的作品卻展現出生命力十足、創意多元的影像風格,而且對於商業體制也表現出強勁有力的企圖心,尤其在編劇取材或是演員的選角上也略別於新電影時期的寫實主義,以深具話題性的小品劇情和明星機制的建構,逐漸發展出這一個導演世代的嶄新類型。

去年台灣電影產業在侯孝賢的「千禧曼波」、楊德昌的「一一」和蔡明亮的「你那邊幾點」的壓軸下,表現相當不錯。而今年除了之前在金馬獎大放光采的「美麗時光」之外,同樣入選威尼斯影展的「夢幻部落」以三段式的結構,敘述親情、愛情、回憶和夢想如詩般美麗的故事,也獲得釜山影展的強烈注目。楊順清的「鹹豆漿」、戴立忍的「兩個夏天」和「美麗時光」一樣,同樣透過少年們的眼睛,以E世代的表現手法解剖現實世界裡的悲傷喜樂。在票房上表現出色的「藍色大門」與「殺人計劃」、「那年夏天的浪聲」則是不約而同專注在少女浪漫旖麗的青春情懷與女孩間若有似無的曖昧情愫。這幾部由年輕導演所執導的作品,雖然影片格局與內涵並不如「千禧曼波」或「一一」的廣大深厚,但是在敘事或表演上卻是各具特色,也更貼近目前新世代觀眾的眼睛與想法,相信在未來的幾年,不管是這群新導演的個人風格、影像裡探討的主題與表現手法、或是透過他們的影片逐漸建立起的明星制度,都將影響台灣電影產業的發展。

其中入選今年南方影展的「殺人計劃」,是以編劇功力聞名的導演─瞿友寧的最新作品,這部影片主要敘述一對高中女孩的故事。平凡閉塞的珍和美麗外向的晴是一對無話不說的好朋友,她們彼此分享著少女私秘的心情,用漫畫和Cosplay構築了一個炫目而華麗的魔幻世界。只是珍越來越沉溺於兩人世界裡,而晴卻漸漸無法忍受珍的佔有慾,開始和珍漸行漸遠。無法忍受晴的背叛,於是珍在兩人的交換筆記中寫下「殺人計劃」,宣判晴的死刑,心中的悲傷與報復,攪和著她的幻想世界,在「殺人計劃」裡繪出一張又一張可怕卻迷人的漫畫。直到某天,這本「殺人計劃」忽然失蹤,晴也恰巧在這個時候和珍和好,而那段隨著「殺人計劃」消失的陰暗記憶,也逐漸抽離開珍的心靈…只是醜陋的記憶,總有被挖堀撕裂的時候,就像寶藏巖的拆遷計劃,當珍真正面對這段回憶時,她的「殺人計劃」變成了另個魔幻而令人悲傷的結局。

自從1998年拍攝完電影「假面超人」之後,瞿友寧就把大部分的時間投入電視劇的創作以及學校的教學,2000年他在公共電視的作品「誰在橋上寫字」,為他拿下金鐘獎戲劇導播和編劇兩項大獎,這項電視界的榮耀也許對於一個學電影的人,看來感覺突兀,不過這也顯示台灣電影產業的某些問題,不得不逼得這些電影人往其他領域發展。兩三年前位於台北公館汀州路底的寶藏巖社區,面臨台北市政府的強迫拆遷,這時瞿友寧也決定以寶藏巖為背景,開拍他在好幾年前就寫好的劇本「殺人計劃」。

「殺人計劃」的片名看來似乎有點驚悚懸疑,不過整部影片從頭到尾倒是沒有任何犯罪類型電影的影子,反而英文片名「My Whispering Plan」我的私密計劃更貼切故事內容。瞿友寧透過兩個性格截然不同的女孩間的友誼,一個是帶著內向自閉性格的珍,一個是爽朗明亮的晴,細膩地窺視捕捉少女青春時期對於同儕情感變化的微妙感觸,不管是初初相聚時的美妙愉悅、背叛過後的各自寂寞、破鏡重合過的謹慎小心,或是呈現在Cosplay裡扮演與被扮演的關係中,兩個新演員楊佩潔和謝欣穎演繹的出色動人。尤其是由愛生妒恨的珍,從天真浪漫沉浸在兩人世界裡的小女孩,轉變成遠離人群孤立自己,心中卻有許多情緒想要宣洩卻苦無出口的徬徨少女,楊佩潔演來細膩,說服力十足,也引領著觀影的人們,進入青春期少女的內心世界,時而放步奔馳於灑滿陽光的操場上,時而泅困在冰冷陰暗的苦水中。對比於「藍色大門」和「去年夏天的浪聲」浪漫美好的女孩情懷,瞿友寧更深入解剖少女們埋藏在笑容裡的悲傷、忌妒與難以排解的苦悶疑惑,不得不讓人佩服瞿友寧出色的編導功力。

另一方面,瞿友寧特別以拆除中的寶藏巖作為背景,對比於珍和晴日漸剝落的友情,更是強烈地衝撞出戲劇裡的張力,以及現實社會中對於寶藏巖是否保存的問題。片中除了柯一正、陸弈靜、楊佩潔、許紹洋等職業演員之外,寶藏巖裡的居民成了入鏡的對象,片中也誠實地紀錄居民對於政府的不信任,以及寶藏巖被拆除破壞的經過,正如紀錄片寫實地保留在「殺人計劃」中。當15、16號公園預定地拆遷之後,你只能在「超級市民」、「超級大國民」中看見那蜿蜒錯雜的貧民社區,當台北火車站現代化之後,「戀戀風塵」中阿遠摔翻便當盒的古老車站成了記憶,瞿友寧發揮傳播功能中的社會責任,以另一種影像的可能,紀錄下景美溪畔,被政府遺忘50年的寶藏巖社區,對於在那邊居住過的我來說,影像裡的無奈與現實中的殘酷,感受更多。

其中由許紹洋所飾演,寄居於寶藏巖的街頭流浪漢,一方面道出寶藏巖社區居民艱困的生活環境,以及未來何去何從的心聲。另一方面則是呼應女主角珍的心境,即使曾經是很要好的兩個朋友,當一方決定離去,這段曾經美好的情誼就破碎了,往後不論如何維護挽回,但是就像拆除下的寶藏巖,一切都成了斷垣殘壁,沒有辦法再恢復了。另一方面,當珍發現遺落在置物櫃後的「殺人計劃」時,那些埋藏在內心深處的陰暗記憶,一段接著一段襲捲心頭,美麗的現實和醜陋的過去,迷惑了她的視線,這樣的感受,不知道當政府在拆除認為醜陋貧窮的寶藏巖社區時,或是當地居民面臨搬遷時,是否也曾經掙扎過…

沉穩細膩的鏡頭中,一段花樣般凋零的記憶,故事結尾凝結在珍的魔幻與回憶中,晴佇立在陽台上落淚的鏡頭,訴盡了女孩敏感多變的心靈。游移在影像中的水聲或著女孩的笑語,透明而混濁地流動在女孩難以看透的心裡…一段記憶裡的「殺人計劃」,悲傷而美麗地告別冬日的季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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