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季(一)

天空泛的是什麼顏色的灰，兩三個人走在沉默的中山北路，一大尾安靜的空氣凝結在由橋上伸展而下的行道樹間，剛淋過雨的大片落地窗，瀰漫著城市上空落下的塵埃。16層樓的視野，似乎有點荒涼，南站在窗戶旁，雙手支撐在視線模糊的玻璃上，雙眼直視著眼前的一片城市，有點安靜地像一隻動物園裡孱弱的羚羊。

這是一棟銀白色的建築物，直直挺立在山脈的邊緣，通往都中心的中山北路越過建築物前的外雙溪，以肥大壯碩的姿態往這銀白色建築撲身而來，六樓的上班男女，常在抬頭之餘，錯覺被橋上直駛而來的大貨車嚇壞。

『你為什麼要這麼做，難道你覺得這個世界這樣被你糟蹋是應該的嗎。』

這句混淆著眼淚和鼻水的哭喊，自從昨夜又下起黏黏濕濕的小雨後，有如一只幽靈緊緊糾纏著南的呼吸，似乎只要呼出一口氣或吸入一口氣，那只幽靈就會咧著大嘴，用力地往南的虎口咬去。南回過玻璃外的眼神，看著自己被白色紗布纏著的手掌，『昨晚被阿穆咬傷的虎口似乎還有點疼痛』，南有點無力苦笑地自言自語，看著窗戶內反射的自己，白色襯衫突兀地染著泛黃顏色的痕跡，有點難堪地躺成順著領口而下的驚嘆號，他擦擦玻璃上的蒸氣，眼神又回到都內遙遠的尖塔。

『嘿，我是阿穆。』南趕緊拿起話筒，『阿穆，我是阿悠。』，空白停留在電話線上兩秒過後，傳來一秒鐘笑聲，『嘿，阿穆現在出門了，請把你的姓名電話和訊息留下，祝你今天過的快樂，嗶----』。南拉緊脖子上的圍巾，垂著頭走出城市裡難得一見的電話亭，『雨又下個不停』，亮著青色霓虹的7-11招牌，閃爍地落著一針一針細小的雨，紅磚道上鋪著一窪一窪浮著同心圓的積水，牆角滋生的綠苔，以細菌繁殖的速度迅速地蔓延到磨石子牆和人行道上。下了一個月又十三天的雨，每個人不耐煩的氣氛，在城市上空聚集成鬱悶，連綿地隨著雨勢落入城裡，孵化成腐敗氣息的空氣，詭異地佔領這城市一處一處的角落。

大報的標題，反核團體與發電公司在貢寮核四廠前對峙著，閃爍在和平東路和新生南路口的電視看板上，看板上的光線化成一條拋物線，將南帶回七年前夏天的回憶中。島嶼的第二次總統大選，曾經全島走透透的候選人以不到一個百分點的選票險勝執政黨和反對黨的候選人，五月總統就職典禮當晚，新上任的總統立刻與對岸的政府簽訂協約，一國兩制，五十年不變。現場播出的電視頭條，新任總統穿著大紅西裝，微笑地向全國人民感謝支持，並宣佈，落葉歸根，統一的目標已初步達成。

頭條新聞像發了狂的瘧疾傳染了整個島嶼，大選失敗的兩大政黨趕緊召開委員會議，驚訝錯愕的人民紛紛奔相走告，電話線在前一年全台大停電後再次停擺癱瘓，電視台趕緊把頭條新聞後的其他新聞抽掉，記者們接到指令，唯一的任務，無時無刻緊緊跟著總統。在陳進興挾持南非武官事件後，從來沒有這樣大規模的電視轉播規模，現場記者與棚內主播和專家學者忙不迭地敘述新任總統的資料背景和人格特質，全島人民睜著眼睛在十幾個新聞頻道轉換著，看著一模一樣的總統府，聽著相去不遠的介紹評論，手中遙控器毫無意識地任人擺弄。

『BaGua電視記者馬喬如正式潛入總統府』，女記者帶著攝影記者安靜地走在總統府西側走廊，大部分螢幕前的觀眾和南一樣都是第一次看見總統府的內部，好奇新鮮的心理混著背叛憤怒的情緒成的特殊氛圍，迅速在兩響槍聲中破碎，攝影機捕捉女記者無辜的眼神，那睜大而驚駭的的眼睛，似乎看著攝影機從倒下的攝影師肩膀飛出窗外，畫面在空中旋轉成扭曲的天空、建築物和人聲，最後碎裂成支離破碎的電子訊號，『嘶嘶嘶…』。